10月28日,“象外——郭衍槐书法作品展”在湖北省美术院美术馆开展。开幕式上,中国书法家协会顾问胡抗美关于“书法欣赏”的讲话稿整理如下:
第一句话就是郭衍槐的书法为什么感觉到有一点“怪”?为了解决这个问题,我想先讲几个概念。
第一个就是书法和书法艺术,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。书法,是书写文字的方法,阿拉伯书法、英文书法都叫书法。书法艺术,是中国特有的一种艺术形式和一个艺术门类。两者不是一回事情。
郭衍槐 《屈原<天問>句》 67×30cm 2016年
如果说我们的中国书法和阿拉伯书法、英文书法一样,那它为什么叫艺术呢?阿拉伯书法没有叫艺术,英文书法也没叫艺术,这是两个概念。书法和书法艺术是不一样的。
在民国时期,对书法和书学有一个界定,在那个时代是达成共识的。书法是指技法、方法。书学包括书法史、书法批评、书法理论、书哲、书据等等。这是在那个时代已经达成的共识,所以我们对书法艺术,要有一个准确的意解。不然,它总跟写字搅在一起分不清。
郭衍槐 《斯是我本聯》 138×28cm×2 2023年
第二个概念,书法与艺术相结合这个概念,和书法独立为一个艺术门类这样一个概念是不一样的。几千年的书法史就是实用和艺术结合在一起的这样一个历史,在这个历史过程当中,书法是要服务于日常实用书写的。它既然和实用结合在一起,实用是第一要务。你写的信、写的文章、写的诗别人都认识,这是书法实用结合在一起的一个状态,我们整个书法教育就是这种状态下的教育,我们接受的审美就是书法和实用结合在一起的审美。
今天,书法独立为一个艺术门类,它与市场实用书写独立了。独立之后,书法还要以艺术的功能,来认识我们这个社会,讴歌我们这个社会,是不一样的。我们现在受的这个教育的影响是什么?就是大家都用实用和书法结合在一起的那个标准,来衡量今天的书法标准。
郭衍槐 《意臨楊淮表紀》 34×34cm×18 2023年
我们通过这两个概念的解读,就知道为什么郭衍槐的字,大家觉得“怪”。我认为呢,大家可以包容一下,从艺术的角度,冷静的想一想,他为什么这样写。其实他老师的那根线以及组合那种思维,我觉得也是这样。你看郭衍槐的那根线特别到位,这是得到了金老师的真传。
他在解构空间的时候,反映的是我们这个时代。古人是坐在木车上,坐在轿子里,谈论技法和笔法,我们今天的是普通大众坐在高铁上,坐在飞机上,谈论技法和笔法,书法的生态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。
郭衍槐 《袁枚<隨園詩話>》 27×17cm 2019年
因此,我觉得它叫“象外”,很有琢磨味道。古人说,“书者,法象也。”他是“象外”,“书者,法象也。”离我们现在将近两千年了,两千年人的审美需求发生了多大的变化。还别说古代,就是我们新中国成立以来,从温饱社会到小康社会,我们不仅仅有衣服,饭吃饱就满足了。今天还要有精神需求,而且中国人的精神需求是体现中国审美的,中国审美最典型的代表就是中国书法。这是两个概念。
那怎么看懂郭衍槐的书法?怎么不觉得“怪”?我觉得第一个就是书法的艺术性体现在我们这个时代,都是大幅书法作品,和我们过去的手札是不一样的。大型的作品你就要有一个安排,安排就有一个整体意识,整体意识最后归到艺术的原理来讲,它具有构图意识。
很多人说书法博大精深,为什么要学绘画的构图?谁说构图是绘画的?所有的艺术,尤其是带有视觉性的艺术,都是由构图组成。南朝的颜延之,就称书法为“图识”。造型的构图意识是我们的传统,那么构图就有在汉字的基础上,在通篇当中,来安排点画结体。要把点画放在结体,把点画放在字里面,去看怎么才是好书法,怎么才是好点画。
郭衍槐 《楚辭系列》 180×48cm×3 2023年
把字放到章法里面,每一个字都有它独立审美的价值。但是当它进入一件作品的时候,它的独立的审美价值是相对的,它要服从大局的需要,我这个章法需要你那个具有独立审美的字变一下,什么时候需要你侧一点、歪一点,这是构图意识。
第二个就是造型,造型这也是我们的传统。传李斯说,“结构一个字,皆须像其一物。”写字要像一个什么东西,像鸟、像树、像云、像雾,这就是在造型。我认为这个造型观点,最早提出来的就是李斯。紧接着东汉时候的蔡邕,他讲的那一段话,“为书之体,须得入形。”他在李斯的基础上发展了很多,最后总结说,“纵横有可象者,方可谓之书矣。”你把字要写得像一个什么东西,这才叫书法。王羲之说,你如果把字写的上下方正,左右平齐。“状如算子,便不是书。”王羲之说,你把写的公公正正,横平竖直,那不是书法,那是日常书写。到了唐代的韩愈,他在赞扬张旭狂草的时候,说他所有的心情,所有的情感一寓于书,这都是在造型的过程当中。
郭衍槐 《虎》 34×34cm×18 2022年
所以郭衍槐尊重汉字,首先是写汉字。书法以汉字为载体,他都是汉字。只是说左右结构、上中下结构的这些字,他将距离拉大,上下拉大或者是左右拉大,为什么?他是章法的需要。因为我们在创作的时候,要遵循的是艺术原理。所以要觉得不“怪”,我们还是从造型这个角度去看。
再一个,就是从对比这个角度去看。对比无非是点画的粗细长短,结体的大小正侧,墨色的浓淡枯湿……刚才说的这些,无论是点画,还是字,还是章法,还是整个通篇,都是一对一对的矛盾组成。粗和细、长和短、大和小、正和侧,这其中最难理解的就是侧。大小呢,好说一点。正侧,还有墨色的变化,其实我们现在接触起来,也有一定的困难。
郭衍槐 《王維<漢江臨眺>》 138×35cm 2023年
因为古人写字他没有这么多,一直到了明清这个时候才开始研究墨色。到宋代的时候,在筋、骨、肉这个基础上,加了一个血,血是什么,血是水,把水加进去。实际上,就是说宋代开始重视墨法,墨色的变化。到了明清的时候,那个表现具体实践,尤其是以王铎为代表的“涨墨”的运用,那也是一次冲击,也是一次突破。
那么这个对比是干什么的?欣赏作品,第一,看它的对比元素丰不丰富多不多,看它对比关系和谐不和谐;第二,就是要看反差度;第三,最终要落实到和谐上。
郭衍槐 《相見不來聯》 180×23cm×2 2023年
我想郭衍槐的作品在创作,尤其在章法布置上,也超出了我们常规传统的那种方式。因为传统给我们的就是手札、词谱,展现的方式都是手卷把玩。现在进入了展览的公共空间,它要适应这个空间。过去写的信条认识,我们今天书法创作,它是以笔墨来表现。
旅法艺术家熊秉明说,“我们中国人欣赏书法,也不是一定非要把文字读懂不可,他欣赏的是它的结构和线条,当你知道他写的是一首五言绝句和七言律诗的时候,你已经离开了书法领域,进入了诗的领域里了。”当然像熊秉明这样的认识很多,今天不方便多说,我就讲几个引子,供大家参考。
(胡抗美,1952年生于湖北襄阳,号鹿门山人、得天庐。第六届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,现任中国书法家协会顾问,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生导师,四川大学博士生导师,北京大学、中国人民大学、中国传媒大学、北京师范大学兼职教授,中国国家画院书法篆刻院副院长。)